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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 在这儿呆着行
 年轻先生说:“昨天到保定开会咧,估摸着今天夜里或是明天清早才能回来。”李大翟皱了皱眉,对同来的一位年长的人说:“范主任,咱给他留封信?”

 范主任点点头,用京腔对年轻先生道:“我可以给他留封信吗?我们是老朋友了。”年轻先生急忙说:“当然行咧,你老贵人多忘事,俺记得你,俺去年陪孙知事到北京,还在你家吃过饭哩!”

 范主任听罢也认出他来,笑着说:“哦,想起来了,你当时扛着一袋子红薯,我还以为你是…哈哈哈。”年轻先生一伸手,客气地说:“里边请吧!”几个人随他到孙知事的办公室,屋子不算太大,摆设却极为讲究,墙上的字画都是从城西靖王坟(注:中山靖王刘胜的坟墓)石碑上拓来的墨片,又裱了绫子缀了画轴。

 范主任望着墙上那幅《关帝诗竹圣迹》,欢喜地说:“这就是老孙跟我夸赞的那幅宝贝吧!果然不错,他答应送我一幅,不知忘了没有?”

 年轻后生急忙道:“范主任待的事体再难也得办好,他还特意到保定莲池裱的哩!”范主任眉尖一挑,欢喜地说:“哦?还真舍得了?在哪儿呢?”

 年轻后生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,打开靠北墙的两扇书橱门,拿出一幅画轴,小心翼翼地边打开边说:“这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哩,可着全中国,哪儿都没有大刀关公关帝爷的手迹,别说他的画咧!

 你看,表面上它是画咧一幅墨竹图,其实这些竹叶排列的是首五言绝句哩!这叫薤叶书!”范主任欢喜地问:“怎么念来着?”

 年轻先生用手指了一团一簇的竹叶,轻声念道:“不谢东君意,丹青‮立独‬名。莫嫌孤叶淡,终久不凋零。”

 范主任见他年纪轻轻懂得不少,又问:“上次老孙只说有这宝贝,却说不出它的来历,你可知道?”年轻先生笑道:“上次在北京就想说。

 只是怕栽喽孙知事的面子,今天他不在,俺就卖。关公羁留在许昌的曹营里晓得咧刘备的下落,一心辞离曹,曹不愿让他走,便在丞相府门外高挂‘回避’牌。

 关公几次拜辞均不得见,便用朱墨画下这幅竹子,以竹喻志,画中藏诗,让曹营大将张辽转送曹,自己‘挂印封金’,一路护送甘、糜二位皇嫂,又过五关斩六将去冀州袁绍营中寻找刘备。

 曹见到此画,晓得关公去意弥坚,更加钦佩他的忠义,带人前去护送并赠路费和征袍。关公走后,曹时常把玩观赏此画,念想到他不感叹唏嘘。

 后人能见到这幅关公的手迹,还得感谢曹哩!”白玉莲见几人只说旁的,儿不提花瓣儿的事体,心里不由暗暗着急。

 李大翟见范主任听得神魂颠倒,全忘了来的目的,急忙夸奖着说:“果然是稀世珍宝,范主任今天见不到孙知事,也要学关公留下一封信表示感谢哩!”

 范主任听出李大翟的弦外之音,捣了他一拳,笑道:“好你个李眼镜,这是变相骂我呢!我能忘了此行的目的,拿纸笔来!”

 年轻先生慌忙备好文房四宝,范主任笔走龙蛇写了整整五篇,然后交给李大翟。李大翟看后异常欢喜,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些字,对白玉莲说:“玉莲,会写你的名字不?”白玉莲不晓得纸上写的啥,红着脸说:“俺…按个手印吧!”说着。

 往桌上的印台里伸了伸手指头,又按到纸上。范主任将按了手印的纸看了看,对年轻后生说:“麻烦你一定交给老孙,就说我过些天重谢!”

 年轻后生点点头,将一摞纸收好。几人告辞出来,李大翟悄悄对白玉莲说:“孙知事和范主任是好朋友,瓣儿的事估计没啥问题!”白玉莲的脸又是一红,眼里充感激。

 ***秀池一连躺倒了十几天。她‮子身‬本来没病,就是觉得心里别扭,饭菜也没吃几口。等想从炕上爬起来,两腿活像被人去大筋,她吓了一跳,后来琢磨出来,敢情躺在冷炕上工夫长,受了凉。

 因为腔子里鼓着那股子慷慨之气,胡大套死后她并没显出多少哀伤,反倒觉得跟了这种忠义之人,脸上有了光彩。

 只是翠蛾急着眼在秧歌班里骂的那句话,一下子把她硬的那颗心,“啪”地放倒在地上。多少年了。自从学过那几声“狗叫”

 自从和胡大套钻进一个被窝,又因为和他脾气相投,她竟把扔在完县的那个瘸子忘得一干二净。

 在她的念想里,她和胡大套就是原配,根本没有完县那档子事体。翠蛾的那几声骂,让她猛地想起以前。翠蛾骂得不错,如果没“偷”胡大套,自己咋就换了那头驴,拉着车跟到定州哩?秀池一下了气,开始觉得女人“偷”人也不都是不要脸,总能寻出些不容易的道理,于是,也觉得翠蛾和白玉莲不容易起来。

 前几天,白玉莲托翠蛾过来说了撤状子的事体,秀池没再说话,一心一意等花瓣儿回家,可是一连四五天过去还是不见音信,她的心里担惊起来,秀池挣扎着下炕,胡乱了几口晌午饭,往院里泼刷锅水的辰景,看见花瓣儿低着头走进院子。

 她一个惊喜将瓦盆摔个稀烂,搂抱住花瓣儿,“嗷”地哭了个昏天黑地。花瓣儿的脸白惨惨吓人,颧骨高的,眼珠子也通红,整个人活像在病缸里泡了一回。在牢里的这些天,每每想起躺在炕上的芒种,她的心里都疼上一会儿。

 她一遍遍和爹说着心里话,说着当面都说不出的亲热言语,因为只有这样,她耳朵底子里才听不到那个疯婆子拘吕宾扎针的癫话。

 多少天没黑没白的时光,让她习惯了在黑暗中念想所有的亲人,可想来想去,她还是觉得跟芒种最亲。

 她念想着只要能出去,不管白玉莲咋耍赖使泼,都要把芒种抢到手。她害怕,于是拼命念想被钉在棺材里又埋在地下的爹。

 爹怕不怕黑哩?她也拼命念想正受‮磨折‬的芒种。芒种‮子身‬肯定难受,可他嘴里嚷叫不出来,他是咋着忍受哩?想着想着,她忽地觉得心里很平衡。

 原来好好的一家三口,现在都受着罪,她这个样样被关在大牢里,就是上天让她陪着性命里这两个亲人哩!于是,心里豁亮起来,不再觉得自己抱屈。

 “瓣儿,里边遭罪不?”秀池看着她的样样哭着问。“想想哩?跟间不差毫分,可俺不在乎咧!”花瓣儿说得平静,脸上居然挂着笑。

 “瓣儿,你的心变硬咧!”秀池觉出她的变化,不知是悲是喜。“大娘,是俺身上变味咧,俺洗涮洗涮,一会儿还得出去哩!”花瓣儿替秀池擦着眼泪说。

 “上哪儿?”秀池诧异地问。“找白玉莲,一是谢她撤状子,二把芒种要回来!”花瓣儿说着往屋里走。“要他干啥?半死不活的人咧。”秀池在院里大喊。

 “俺在牢里这些天想好咧,他没写休书之前还是俺男人,不能让他躺在别的女人炕上!”花瓣儿在屋里说。“唉,好你个死心眼的闺女,还不拖累你一辈子?”秀池跺着脚说。

 “白玉莲咋不怕?俺不能让人笑话,她还不如俺跟芒种亲哩!”花瓣儿着水说。“你…你要他回来,往…往哪儿放哩?”秀池想为难她,让她断了念想。

 “俺不在你这儿,俺去秧歌班,那房院是俺爹留下的。”花瓣儿的声音突然冷下来。“白玉莲哩?王秉汉把她轰出来咧,也没地方可去哩。”秀池后悔说了这些话。“俺不管,她赖在炕上不走也行,俺只要每天都能看见芒种!”花瓣儿说得坚决。

 “你不管大娘咧?”秀池难过起来,屋里没人应声。“你…不管大娘咧?”秀池没听见花瓣儿说话,腔子里一空,眼泪“刷”地又下来。

 “咋不管哩?俺爹死前说你就是俺亲娘咧!俺还行孝伺候你哩!”花瓣儿换了一身衣裳,用手拢着头发走出门来,把凉凉的手放在秀池的手里。秀池欢喜地抹把泪,刚要说话,花瓣儿朝她笑笑说:“娘,俺去咧,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哩!”说着。

 扭身就往外走。秀池听她改口叫“娘”叫得极是顺溜,一点没打磕绊,心里反倒一惊,更觉得她从牢里出来以后,子变得难以琢磨,一时心里没着没落。

 看着她的背影,哭着说:“瓣儿,你…你的手…还没攥热乎哩!”***花瓣儿没再搭腔,一路直奔都府营后街。路上,闲着抱娃娃的媳妇们认出她,不免头接耳议论几句。

 花瓣儿没在意,反朝她们看了几眼,那些媳妇急忙闭上嘴,装成没事人样样地拍哄着娃娃,三三两两地散去。

 花瓣儿在牢里这些天,早把前前后后的事体理顺得头头是道。她不只一次在心里想和白玉莲见面后的话语,不管说啥,一定把芒种要回。

 秧歌班的屋门大开。花瓣儿故意把脚下的地蹭出响动,然后,一声不吭地帘进了里屋。炕上,芒种正睡晌午觉,想必是天气凉快的缘故,身上盖着冬天的厚棉被。

 花瓣儿走到炕前,仔细瞅了他略略有些血的脸,心里有些欢喜。“瓣儿…你出来咧?”白玉莲坐在炕角打瞌睡,听见响动睁开眼。

 “这要谢谢你哩,你要不撤状子,俺得在里面呆个七年八年的。”花瓣儿不冷不热地说。“你瘦咧,都怪姐不好,不晓得你是冤枉的,姐…对不住你哩!”白玉莲难过地说。“没啥,顶算见回世面,起码晓得外边自由咧!俺来是想给你道声谢,另外商量商量芒种的事体。”花瓣儿淡淡地说。

 “芒种…啥事体?”白玉莲心头一紧。“俺晓得你让王秉汉轰出来咧,要没地方去,在这儿呆着也行,俺把他接到铁狮子胡同。你要走,俺和他就在这儿过一辈子。”花瓣儿说得极是诚恳。  M.eAN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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