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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0古城后记-①
 下午阴天没太阳,院子里不晒,哥叮叮当当挥锤子砸钉子,计划给院子里竖个秋千架。

 这是客人们建议的,她们说哥,这是古城啊,这么有调调的地方,客栈里怎么能没有玻璃屋顶房子呢,怎么能不种花花草草呢,怎么能不养两条汪星人和喵星人呢,怎么能木有秋千架呢?

 哥当时诚恳地说好的好的,感谢感谢,一定采纳。

 转过身,两眼珠子翻的,用嫂的话说,都翻成贞子了。

 好吧,哥是了解这些客人的,大老远地来这,还不就是追求那什么…感觉,就是喜欢细雨霏霏的时候拍个打死也叫不出名字的花儿,或者自拍一张文艺矜持托腮沉思的照片,然后发微博上,顺便更新一条:“我在XX,人生就是条看不到尽头的河,何去何从…”

 那调调,膈应地哥牙疼,要是在尕奈,他才不理这些七七八八的,但是现在略不同,到古城来就是安稳过日子做生意来的,加上当时一个人现在拖家带口,有养家压力了,就得把消费者的意见略当回事了。

 略一权衡,玻璃屋顶就算了,那玩意儿死贵还不结实,狗啊猫的也靠边站,老子都这么大岁数了,没事抱个宠物,那不整一大太监么,秋千架倒是可以的,晃晃悠悠的,惬意。

 正嘭嘭嘭敲着,神踢踏踢踏从屋里出来了,顶个鸟窝头,照例的双目无光面带菜哥正准备跟他打招呼,人家目不斜视的,踢踏踢踏就走出去了。

 哥嘀咕一句:“德!”

 继续叮叮当当了没两分钟,神抱着个包裹又回来了:“小,你在淘宝上买东西了?”

 等了好几天的东西终于来了,哥锤子一扔赶紧接过来,三两下撕开塑胶袋,正要打开,一瞥眼看到神还搁边上站着,立马停了手:“干嘛呢你?”

 神脑袋伸的跟长颈鹿似的:“买啥了啊,看看呗?”

 买啥了,‮丝蕾‬缎面吊带裙。

 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,给嫂买的,前几天是两人住到一起整半年的日子,枝大叶的,不记得,看到嫂辛苦拾掇了一大桌菜,心里奇怪,追问之下嫂才吐吐说了。

 过意不去的,虽然两人都不年轻了,但浪漫还是得追求的啊,必须补过个亲亲热热甜甜蜜的夜晚!

 这种事儿,哪能让神知道呢,哥敷衍他:“没什么,买了点吃的。”

 神脸皮真厚:“那也分我点吃呗…”

 真不客气,一边说一边上手来翻了,慌的哥赶紧把包裹护到身后去:“边儿去,你不是写书么你,赶紧回去写去!”

 这一说,神就忧郁了,末了垂头丧气说了句:“我卡文了。”

 卡文这词儿是神前几天普及给哥的,他说为了寻找资料,他现在老上网,积极了解文坛最新信息,一了解之下可不得了,原来现在说法都变了,写书不叫写书,叫码字,写不出来不叫写不出来,叫卡文。

 神大概是觉得这两个名词特别高端洋气,逮住了就拼命用,前一天晚上吃完晚饭还跟嫂显摆来着:“弟妹,你忙,我码字去了。”

 可怜嫂听的一头雾水,还跟哥打听:“神是要帮咱家后院码砖吗?”

 阖着又卡了,这两天卡文的频率偏高啊,哥庆幸神终于不闹着翻他的包裹了:“写到哪了啊,咋还卡个没完了呢?”

 神很伤感:“还不是写到动情的地方了,下笔如千斤啊。”

 哥恍然大悟:“写到盛家了啊。”

 神气的鼻子都歪了:“人家叫盛泽惠!风华正茂的,什么盛家!”

 哥坏起来,也真是能把人气疯的:“不就那个民国老太婆吗,咋了啊,活到现在,可不得叫她啊。”

 简直叔可忍婶婶不可忍,神气的掉头就走,哥不理他,自顾自整治秋千架,神走到自个儿房门口,忽然就飚了一嗓子。

 “你打量我傻啊?快递没单子的啊,你家从千姿百态‮衣内‬坊买吃的啊?

 哥吓的一灵,一锤子砸大拇指上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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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神自知理亏,晚饭也不好意思去吃,嫂喊他吃饭的时候哼哼唧唧说在专心创作,嫂走了之后没多久,神听见哥在那嚷嚷:“不吃拉倒,敢来的话老子剁他十个手指头!”

 嘴上嚷嚷的凶,很有点就此恩断义绝的意味,谁晓得晚饭过后,哥主动来找他了,一边接着‮机手‬一边推门进来,大拇指上包着的白纱布分外显眼,他对着‮机手‬嗯了两声,然后递过来:“峰子电话。”

 神先是一喜,手伸到一半忽然又警惕地缩了回去:“小峰峰有没有说不和那个藏族女人结婚?”

 哥翻白眼:“没说。”

 “不接!”神恶狠狠的,还凑到‮机手‬前头大叫“你跟小峰峰说,我坚决不同意他和那个藏族女人结婚!”

 哥无语,半晌揿了‮机手‬的外放:“峰子,你听见没?”

 那头响起岳峰懒洋洋的声音:“嗯,听见了。”

 那头好像也是外放,除了岳峰,隐约听到有个女的在低声笑。

 哥心说坏了,感情那个拉姆在边上听着呢,这可太不利于以后的和谐相处了,他赶紧拉神低声音凶他:“人在边上听着呢。”

 听都听到了,还怕什么,神伤心了:“我不喜欢拉姆,我喜欢棠棠。”

 越说越没边了,哥赶紧把‮机手‬揿回来,走到门外去说圆场话:“那个…拉姆,峰子肯定跟你说了,神有点不正常,他说话你就当放…放气,我跟你说他下午还抡个锤子把我手给砸了,总之就不正常…”

 拉姆低声笑,也没说话,倒是岳峰说了句:“那挂了,我大概还有四五天能到,见面了细说。”

 挂了电话,哥长吁一口气,又想到神嘴没把边的,心里有气,回头正想骂他两句,目光所及,吓的一个灵。

 神站在门口,极其哀怨地看着他,也不知道这么看多久了。

 “小,你怎么冤枉好人呢?你那手是我砸的吗?啊?”

 ——————

 岳峰的车搁金沙江大拐弯边停着,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,远近前后高山矗立,轮廓线着天边,看上去都像蹲伏着的远古巨兽,下头就是绕金沙江,围着山体形成了个Ω型,水的颜色比山浅,晚上看不出动,倒是透出几分安静来。

 只有车里亮着灯,晕黄的灯光,仅照亮车周方圆两三米的地方,山里安静的很,有时候能看到对面环山道上的夜车,车灯闪啊闪的,跟萤火虫似的,几下就转了个向消失在黑魆魆的山里了。

 岳峰挂了电话,看边上的季棠棠,她开了袋薯片,吃的咯蹦咯蹦脆的。

 岳峰斜了她一眼:“心里得意是吧。”

 “那是,神对我多好啊,一心一意的。”

 还真是大言不惭,岳峰真想在她腮帮子上拧两下子。

 季棠棠忽然想起了什么:“真不告诉哥啊?”

 岳峰没吭声,季棠棠也就不再问了,其实这话题两人之前聊过,都觉得大家把她当成跟季棠棠长的相似的藏族女子拉姆会更为合适,毕竟回到汉地,太多事情不可预期了。

 一想到这个,季棠棠的兴致就一落千丈,她低着头隔着包装袋把手里的薯片捏的嘎嘎响的,闷闷坐了会之后,忽然说了句:“车里太闷了,下去透透气。”

 说完了就开车门下去,岳峰想拦没拦住,等他从另一边下车,季棠棠已经在坡边上坐下来了,下巴搁膝盖上,低头拿手指拨地上的小石子儿。

 岳峰回车上拿了个垫子下来,过去示意她欠个身:“起来,地上凉。”

 说着顺便挨着她坐下来:“棠棠,怎么了啊?”

 “没事儿。”

 “藏北一年,演技倒退不少啊,一脸的事,还好意思说没事。”

 季棠棠的头垂的更低了,她鼻子,低声说了句:“是没事儿。”

 岳峰低头努力想去看她的脸:“哭了啊?”

 季棠棠把脸偏向另一边:“没。”

 岳峰长长叹了一口气,两手往脑袋后面一叠,慢慢朝后平躺了下去,季棠棠愣了一下,见他好久没起来的意思,忍不住伸手去拉他:“别躺地上啊,冷不冷啊?”

 岳峰拽着她胳膊往下拉进怀里,顺势就环住了不让起来,季棠棠还没反应过来,岳峰贴了贴她的脸:“都了,还说没哭呢。”

 季棠棠沉默了一下:“岳峰,我想回藏北去。”

 “为什么?”

 “藏不住的岳峰,我跟你回去,就是跟秦家人生活在一个城市,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他们,我只要跟你一起生活,消息就瞒不住,苗苗一定会知道的。我炸死了她爸爸,你觉得她会相信我只是跟她的杀父仇人长的像而已?如果警方介入,如果消息再传回盛家…”

 岳峰撑着手臂从地上坐起来,伸手她头发:“所以这几天脑子里都在盘着这个?”

 “嗯。”“怎么不告诉我?”

 “不想让你烦。”

 “想出法子来没有?”

 “想出来了,我不愿意。”

 “想出来了?”岳峰好奇心被勾起来了“你想出了个什么法子?”

 “整容。”

 岳峰啼笑皆非,不过静下心想想,的确不失为一条出路:顶着全新的名字和全新的面孔,有谁会怀疑她会是那个死在爆炸里的季棠棠呢?

 “不想整是吗?”

 季棠棠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,嘴嗫嚅了一下没说话,私心里,她有点惭愧:其实这个法子真的是最省心的,改头换面,一了百了,可以给岳峰省掉很多麻烦,但她就是过不了心里头那道坎…

 岳峰搂紧她,低下头亲亲她额头:“咱不整啊,又不歪鼻子斜眼的,整什么,我不同意的,你要整的话,不要你了。”

 季棠棠含着眼泪笑起来,过了会问他:“那怎么办啊?”

 岳峰捏捏她下巴,脸色突然就沉下来:“棠棠,你太瞧不起人了啊。”

 季棠棠有点懵:“啊?”

 “阖着你觉得这些我都没想过是吗?我讨个媳妇儿,讨来就完了,就不去想她后面该怎么过,不去为她安排吗?我明知道苗苗会和我的生活有集,还把你带回去在她眼前晃,让她来找你麻烦是吗?棠棠,你对自己挑的男人也忒不自信了吧?”

 季棠棠愣了半天:“你也想了啊?”

 岳峰没好气:“不然呢,我傻啊?”

 季棠棠怪不好意思的:“那你早点告诉我呗,我和你一起想。”

 “你现在要养‮体身‬,我拿这些伤神的事儿烦你干嘛?谁知道你偷偷拿你的榆木脑袋瞎琢磨?”

 季棠棠翻他白眼:“那想出来没?”

 “还记不记得桑珠活佛说的,佛祖对我们都有安排?”

 岳峰忽然转了话题,季棠棠有点意外,她点点头,忽然又有点怅然:“既然有安排,这么多没解决掉的事儿又怎么说?”

 “棠棠,人不能太贪心,你不能往上一躺,等着老天把路给扫平整了让你走,他把你带回来给我了,我知足了,后面随他怎么为难,我都接受,人家把山都帮你平了,你后头扫扫碎石子儿还不愿意吗?”

 季棠棠看着岳峰,想说什么,到底没吭声。

 “其实细想想,情况远远没那么糟糕。棠棠,你也知道盛家是不主动去找出逃的女儿的,加上盛锦如‮体身‬已经不行了,换了新管事的,那头几乎已经没有惦记着你的人了。”

 “至于秦家,秦家人本来就不多,见过你的更少,你是得多背,正好就被那几个人给看见了?而且就算真撞上,秦守业都没了,咱还怕下头几个小虾小蟹?”

 “唯一可能不依不饶的是苗苗,其它人都可能相信你只是长的像棠棠,她会追究底,也只有她会把‮安公‬再搅进来,所以棠棠,我考虑去别的地方安家。”

 季棠棠惊讶地看岳峰,岳峰两手一摊:“奇怪吗?现在通讯和交通都那么发达,我要是想洁瑜她们,一个电话就过去了,再不行飞过去见面呗,一定要住一个城市吗?”

 她之前想了又想发愁的睡不着觉的事情,到了岳峰这里,居然完全不成其为问题,季棠棠百感集,忽然觉得对比岳峰的付出,自己实在是受大于施。

 季棠棠看着岳峰,真不知道该说什么,岳峰斜了她一眼:“感动了是吗,感动了就过来亲一个,不要尽整点眉目传情的,不实际。”

 季棠棠噗的就笑出来,顿了顿说了句:“听你这么一说,好像的确也没那么糟糕。”

 岳峰瞪她:“当然没那么糟糕,而且咱现在是有‮份身‬证的人了,想坐飞机坐飞机,想坐火车坐火车!”

 ——————

 ‮份身‬证是来自格列的礼物。

 离开多玛前一天,女人们帮着季棠棠收拾东西,其实她自己的东西不多,多的是她们送的,手腕上抹下来的藏银镯子,手指上摘下来的绿松石戒指,新做的带,冬天保暖的皮帽子,格列陪着岳峰在一边喝酒聊天,聊后头的行程,岳峰说起会开车带拉姆去云南看朋友,格列说:“不能坐火车吗,火车上能睡觉,不用你开,有司机的,哦呀,咔嗒咔嗒咔嗒…”

 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着火车穿峡过谷,末了遗憾地说了句:“我还没坐过火车呢,我去喀则的时候,那里还没有火车。你们帮我坐一坐。”

 藏族人的思维真是奇怪,火车还能帮坐的,岳峰笑了笑说:“拉姆没有‮份身‬证。”

 “‮份身‬证?就是片片儿吗?‮府政‬给办,哦呀,追着我们办,我们好久好久才去办一次。”

 “拉姆办不了。”

 “‮府政‬不给拉姆办吗?办了也用不到,我的好久好久不用。”

 “我们不一样,汉人没有‮份身‬证很麻烦。”

 格列若有所思的点头:“这样…麻烦的,哦呀,拉姆不能坐火车了,麻烦的。”

 第二天,临开车前,格列兴高采烈地又过来找岳峰,递了四五张‮份身‬证过来:“给拉姆用。”

 头一次见到有送‮份身‬证的,还这么大手笔一拿就是四五张,岳峰直接傻眼了。

 他试图向格列说明‮份身‬证的重要

 格列奇怪地看着他:“我们多玛女人,一辈子不离开这片草原,我阿妈到死都没有去过天边的那个山头,这个片片儿,放着也是放着,拉姆要用,就让拉姆用好了,拉姆是好朋友,她没有片片儿麻烦的,我们没关系,放牛睡觉吃饭都用不到的!哦呀,不是给你的,给拉姆的,借给拉姆用,不用了再还回来。”

 …

 借着身后过来的微弱的车光,岳峰举起那张片片儿。

 藏族人的‮份身‬证都是藏汉两种语言,姓名的位置先是一行藏文,底下是四个汉字。

 次仁拉姆。

 季棠棠微笑起来,藏语里,次仁代表长寿,拉姆等同仙女,从盛夏到季棠棠再到次仁拉姆,或许,真的是佛祖在安排一切。  m.EAn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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